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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去探访叶教授是因为周四全天没课闲来无事,带着一种打酱油的态度,去探访一个病中的孤寡老人。于是怀着某种“好奇”与“新奇”,我和芳芳报了名。活动内容大概是每周抽出半天时间到财贸医院,陪一位已经退休的俄语系老教授唠唠家常,帮她记下病中所感所想。
去医院前,我化了淡妆,又因为室友总说我化了妆有不良少女的气质,所以还特意带了一副平光镜。查了地图才发现财贸医院就在悦方对面,上学期一得空就和几个人厮混在那里的我竟然完全没注意对面有一所医院。财贸医院不大,是长沙市一所二甲医院。不大的院子里只有两栋楼,一栋门诊楼,另一栋是病房。上了楼,按着地址,打开病房门,发现21号床位是一名魁梧的中年男子,用浑厚地声音问我你找谁呀,完全不像是在病中。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进错了科室,然后连忙红着脸道歉。好尴尬呀,我想。
再次敲响房门,却令我更加惊讶。真正的21号床位的叶教授是一个小小的,瘦瘦的老太太,正蜷缩在病床上,看起来脆弱极了。见我们来了,她开心极了,急忙招呼护工给我们拿水,想了想又叫护工给我们拿一袋巧克力。护工只会说长沙方言,我听懂大概意思,她讲巧克力是别人送给叶教授吃的,不应该分给她们吃。“我高兴嘛。”叶教授也用方言,“她们来了,我高兴嘛。”
她招呼我们坐下来,然后支走了护工,一直说“感谢你们来看望我。学校都好照顾我啊。你们来了我高兴啊。”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她有白内障, 苍白的瞳孔看起来却很清亮。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下子想起了我自己的奶奶。于是我也哭了起来,太尴尬了。
我们和叶教授交谈了大概四十分钟,她一定要让我们把巧克力吃掉,说那样她才开心。她说前些日子院长也来探望她。大家都十分照顾她,还给她送了鲜花。“那鲜花太漂亮了,那样一大束。”她笑着说。我一直觉得喜欢鲜花的女人都太浪漫了。那种“细嗅蔷薇”的情怀,太浪漫了。
难以置信,87岁的叶教授虽然白了头发,耳朵眼睛都不太好了,记忆力却不曾消退。她是解放初期从上海外国语毕业的。她是贫农出身,家里没钱供她读书,真正在学校里只读过八年,其余都是自学的。我跟芳芳惊讶极了,要知道上外至今都是国内数一数二的语言大学。我们每天坐在教室里都觉得那样的遥不可及,有的人竟然能靠自学考到那里。毕业后,她被分配到湖南师大教书,一晃五十年。她说同学们都很喜欢她,即使毕业了也跟学生们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她一直在讲她的一个学生现在是一个亿万富翁,钱多到数也数不清。她讲,念书要好好念,更多的是要动脑子,抓住机遇。
聊了一会儿后,她叫我们去家里拿几件衣服。因为身体总不好,她干脆把家搬到医院附近。这个小区人员很乱很杂。甚至,我认为这并不能被称作是一个小区。只是一个环形的楼,中间有天井,两侧各有一个楼梯。一层是棋牌室,娭毑嗲嗲坐成一桌桌,清脆的麻将声和长沙塑普混在一起,一副太典型的市井模样。用扁担挑着废品的老爷爷艰难地爬着楼梯;穿着红色外套,一头金黄色细卷头发的女人抱着孩子在走廊里转;隔壁的穿着保安服的大叔用狐疑的眼神打量我们一番。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里我的本能反应是怕。而我在怕什么。
打开房门,我就更加的怕了。屋里没有电,即便是大白天还是觉得阴森森的。三间卧室,每一间都很乱。各个卧室都放满了用塑料袋打包好的衣服。主卧里有一个衣柜,只是柜门掉了,移开柜子门看见里面整齐地挂着几件大衣。我猜这就是人前的叶教授为数不多的“体面”。书桌上放着许多俄语书籍、笔记本和一沓沓手稿,我随意看了一张,上面记着1961年她到俄罗斯、白俄罗斯和芬兰等地游学的经历。最有趣的,我看到她一个笔记本的封面上写着:从哪里拿的东西就放回哪里去!实在是太可爱了。这一点我们太像了,我们似乎天生就不具备整理屋子的能力啊。
送完衣服后,她说现在天黑的太快了,叫我们快些回去。我们告别时,她说,你们下一次什么时候来,我真觉得自己日子不多了。
我还不想死咯。她悄悄地说。
那一刻我想,生老病死,明明是最普通的自然现象,却又是最可怕的。回学校的路上,我跟芳芳一直在想,生而为人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叶教授明明那么有趣那么可爱的人,生命垂危之时,却没有一位子女在膝下照顾?是否是因为经历太多,所以几十年的晚年独居生活,也无所畏惧了?想一想,自己有朝一日也会面临这样的孤独吗?自己也会无儿无女孤独终老吗?我会向那样凄惨吗?那我会如她一样勇敢吗?
不知道。大概对于一个太有趣的灵魂来说,孤身一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好。